三年前,沈怀珵只是被从东海里捞出,浑身泡得惨白的一具冰冷人体。原生家庭不幸,婚姻破碎,学业失败,是一坨丢去街边都没人会回收的垃圾碎片。
江彦把他带到美国。
全世界最好、最有耐心的修复师也不及江彦。他把沈怀珵粉碎的部分全部补齐,使积霾见日,枯木逢春。
昏暗的房间里,沈怀珵把自己关在其中,披头散发形同疯癫,江彦拉着沈怀珵的左手求他绘画,那么高傲又凶戾的男人,流出来的温热泪珠淌满了沈怀珵的手掌。
去参加c大艺考那天,沈怀珵久未出门,神情病恹肤色苍白,江彦帮他梳好背后的长发,夸赞他真漂亮,比穿梭在大街上的所有人都美。
沈怀珵又岂是无心之人?江彦对他的好他历历在目。
“你瞧你,又和我说未来,”沈怀珵把手指穿入发尾,回味江彦手中的梳子一顺而下的感觉,说,“之前你对我诸般的好,都不做数吗?还是你想一个人独吞回忆,你连我画过的废稿都收起来,张贴在画室里。”
沈怀珵抛出一根鱼线,江彦就迫不及待地又咬钩,解释道:“我从没想过用过去绑架你,对你好,我心甘情愿,别无所图。”
这呆子,把烈火烹油的情话说出了死刑犯毅然赴死前的慷慨味道。
慈善家捐款时钱打了水漂,但还能听个响,搏一个善良的名声。江彦的善心恐怕只有香案上供奉的菩萨才能比拟。
沈怀珵嘴角一弯,密不透风的黑夜被划开一条缝,泄露出蜂蜜般的轻笑。
“我懂得你,”他说,“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我铭感于心。我今晚向你求婚,也不是打算自此摆脱你。人要怎么站在没有前尘往事做奠基的空中楼阁里独自往前走呢?”
江彦熄灭的瞳孔光又微微发亮起来:“你不恨我?你不怪我?……把你当做一个死者的投影看待。”
“我感激你,没有你,我不是今天的沈橙。”
江彦的一颗心和烟火的灰烬共同坠落在地,回归土壤的巢穴,不必再战战兢兢,遮掩真相,时刻担心沈怀珵会厌弃自己,离开自己。
他无法接受没有沈怀珵的未来。
相处这么多年,沈怀珵与沈眠的边界早已模糊,阴差阳错,他们无法做亲密的爱人,至交好友已经是这段关系最好的归宿。
上苍在绝境中给了江彦一线生机,沈怀珵是那道恩赐给他的天光,江彦如获至宝,感激涕零。
湖区闹中取静的一处小院,前些天下过一场连绵的雨,被打落在地的苍翠叶片还没来得及被扫走。
整处院落也寂寂的,沈怀珵开车来时,从进入大门到工作室,一路上只遇见寥寥几位行人。
车窗半开,行人看到他有辨识度的脸,同他打招呼说:“橙,你真敬业,天气不好,大约只有你来上班啦!”
这些都是沈怀珵的画家朋友。
沈怀珵道:“有一幅画,买家要得急。”
“老板总夸你是我们之中最会赚钱的,”同事突然压低了点声音,身子也靠近驾驶室的车窗,有几分正经地对他说,“大卫直接联系老板了,你注意,他太难缠。”
同事又咒骂了几句,大意是说大卫不择手段,不会尊重人。
作为十成十的二世祖,大卫在画圈的名声并不好,即使挥金如土,出手阔绰,但其为人,像苍蝇一样让人见了就会生厌。
沈怀珵感谢过同事的提醒,驱车往自己的工作室去。
他的工作地点在广袤园区的最南边——画室老板专门为他开辟的一座中式园林小院。
灰墙黛瓦刚从新雨后的天际露出一点轮廓,沈怀珵的手机便震动起来,他分出视线一看,老板打来的。
老板也是华人,姓单。在沈怀珵还没毕业时就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凭借沈怀珵手里的藏家资源,完全可以开独立画室,但他性子与世无争,又带着点懒于交际的疏怠,就选择挂名在单熵这里,杂事都由老板担待着,沈怀珵只需要创作。
心无旁骛地绘画,是他最喜欢的事。
合作一年多来,沈怀珵给单熵带来的收入超过了其他同事的总和。
来电震动了三十秒,沈怀珵把车停入车位,接通。
依然非常客套地称呼对方:“单老板。”
“小橙,在家吗?我发现一个菜馆不错,专门做杭帮菜的。”
单熵的声音很低沉,是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异常壮硕的男人,他同时沉迷于健身和美食,结束每日的锻炼任务后会去街头巷尾搜罗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