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琪眸子一亮,眼睛放大了一圈,扯着嘴角道:“哎?朱丹妹妹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这里上班。”
思琪嗓子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道:“朱丹妹妹真是多才多艺,一会子在医院上班一会子又到电台上班,看来顾叔叔需要你做什么你便能做什么。”
朱丹窘道:“都是为了谋生活而已,哪像陈小姐锦衣玉食,朱门绣户,自无烦恼。”
思琪气歪了嘴,嗔怪道:“顾叔叔你听,明明我们都是陈小姐,外头也都知道有两个陈小姐,我都改口喊你妹妹了,也未曾听你喊我一声姊姊!”
朱丹看着她的脚,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姊姊。”
思琪笑道:“这就对了,冲你这一声姊姊,今天我做东。”
三人去的是租界里的一家日料店,店内店外垂挂着各式各样的纸灯笼。他们脱鞋坐在榻榻米上,一名穿着和服的艺妓跪坐在一旁柔声伺候点菜,说的是日语,思琪可以听懂两句,便充当起了翻译。各点一份烤香鱼、金枪鱼肚腩、海胆鱼籽饭,生鱼片寿司,饮抹茶和大麦茶。
有人在一旁操着桐木古琴,调子很怪,像哭丧。
思琪一双眼睛在朱丹和越珒的脸上扫来扫去,越看越气,他本该是她的,是她麻痹大意让她钻了空子!
她为了使她出丑,故意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泼了朱丹一身的茶水。
思琪一面抱歉一面起身佯装擦拭,艺妓见状微笑着领了朱丹出去。朱丹垂眸看见艺妓木屐上的白色袜子,赫然想到了吾国女人的三寸金莲,一样的都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步伐迈得很小,像鸽子走路。
艺妓替她换了一身浴衣,朱丹穿得很不习惯,忸忸怩怩的拉开了障子门,觉得自己像个叛徒。
越珒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打趣道:“我还以为是哪位日本小姐走错了屋。”
思琪见状肠子都悔青了,何苦闹这一出让她更出风头,绿着一张脸道:“中国人可不兴穿这个。”
朱丹连忙道:“我看她给我比划的意思,应该是说我离开前她便能将我衣服上的茶渍处理干净。”
越珒道:“不碍事的,你放松一些,不过是借穿一下。”
思琪哼着鼻子道:“自然,人的出身可不是因为一件衣服就能改变的。”
朱丹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色一沉。
越珒握住她冰凉的手,暖了暖,也不大高兴,袒护道:“人靠衣服马靠鞍,衣服的确不能代表什么,多少人不过是徒有其表。”
思琪气得咬牙切齿,恨恨道:“哼,徒有其表也好过有些人装腔作势。”
一阵空白。
琴师重新点上一炉檀香。
思琪用力咀嚼食物,上下牙齿摩擦出火星子。
哭丧的古琴音调一转,急促地登登登——呜呜呜——
屏风的后面,琴师右手抚琴,快出层层重影,弹指间似有千军万马,十面埋伏,刀光剑影之间香灰四起,直叫人背脊一凉。
思琪烦躁的盯着他们叠握在榻榻米上的手掌,他的手像寿司上面的生鱼片,软软地搭在一小团白米饭上,而她呢?她大概是白米饭里的醋,整个嘴里都在冒着酸水。
气氛一时冷到了极点。
思琪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在街边的卦摊算了一卦,地火明夷卦,犯小人,特意戴了桃木手串化解,又想到那道士叮嘱她谨言慎行,索性撂下筷子,结了帐,先一步离开了。
她一走,琴师手腕一转,又切了个曲子,这次也不丧了,像寺庙里的禅乐,清心安神。
朱丹靠着他的肩膀,手里玩弄着一把折扇,上面绘着山樱,与桃花相似,都是一张美人面。
越珒呷茶望着她的手,笑着问:“你方才怎么不去辩驳她?让她唱着独角戏,好不寂寞。”
朱丹嗔怪道:“好呀,你是不是看戏没看够,恨不得我们打起来才好!”
“你看,这会子人家走了你又神气起来了,我看他们都把你瞧错了,误以为你是块面团,任他们搓圆捏扁,殊不知,你还藏着好几副面孔!”
朱丹气定神闲的摇了摇扇子,香风习习,憨笑道:“其实我就是嘴笨说不过人家,写文章我或许还行,但叫我和她唇齿争辩三百回合,是比要我写一篇骈文还难。”
“怎么会呢,你可以同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