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胡乱地想着,却不知不觉已踱到了刘府门口。一片灰暗的暮霭中,唯独刘府门前那排大红灯笼格外招摇醒目。他终于还是抬起了手,犹豫地在那朱红的大门上轻叩了几下。
门缓缓地开了,露出一张肥胖而带着点不着痕迹的骄傲的脸。那门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却不说话,只是等他开口。
他将名帖荐书一并递过去,低声说道:
“晚生真璞拜会刘大人。前两日曾来投过帖子,刘大人叫我这时再来的。”
门房随手接过,淡淡说道:“请稍候。”便又将门关上了。
真生独自伫立在门外,这时天已全黑了,放眼望去,空空的街上,已不见几个人。雨更大了,而心中的愁苦,也更浓了。
他几乎想要转身离去。他不喜欢这样,在这样阴郁的天气,站在别人屋檐底下,巴巴地等着一个回音、一点施舍。他是怎样的人?几时到了要靠别人施舍才能生活的地步?
那么便回去罢。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闲职薄饷,统统让它们见鬼去罢。只要有酒,只要纸砚仍在,考不上功名又如何,无米下锅又怎样,他真璞的诗文,一样能令婺源纸贵。
那么便回去罢。现在就回去。这样想着,脚却仿佛生了根般,依旧伫立在原地不动。
踌躇的时候,门却缓缓开了。那门房露了半张脸,留了一句话,复又将门关上了。
他说:“老爷说十分抱歉,现下已无闲职。还请先生回去等候消息罢。”
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回去了。
真生呆立着。雨打在身上,也不觉得冷。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空空的、轻轻的。他迈开步子,向家中走去。
妻早已在家中等待。看见真生回来便匆匆迎上,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怎样?”妻问。
真生没有说话。
妻眼中的光芒瞬间便因真生的沉默而黯淡下去了。却仍然挣扎着,带着一丝希望又问了一遍:
“可曾见到刘大人?”
真生低下头,报以无边的沉默。
妻不再说话,轻轻站起来,移入内室。半晌,却挽了包出来,带着怨恨和些许鄙薄的眼神扫过颓丧的真生,压抑着情绪,低声说道:
“我回娘家小住几日。”
真生没有说话,也的确没有话可说。妻的脚步渐渐远去,留下满室的空白,他也只是躺在原地。门未掩好,风吹过,门仍在咿咿呀呀地凄凉作响。过了一会,他爬起身,走至门边,将门从里面仔细地闩死了。然后他回到案边,恨恨地灌了一大口酒,随后伏在榻上,嘴中喃喃说道:
“就让我醉死罢。”
二
深秋来到的时候,真生已经不懂如何和活人说话。
仿佛全世界都将他遗忘了般,醉是一个人醉,醒是一个人醒;睁开眼是一个人,闭上眼仍是一个人——也许他想得没有错,全世界就是已将他遗忘,纸砚和酒是他仅有的伴侣。
也有承受不了的时候,他便到郊外的乱葬岗上去,他将酒泼在每一处坟丘前,倚着几丛枯竹作诗,然后将诗文焚化于那些不知名的坟前。有些时候,他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