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笑着、笑着,一直笑到了她六十岁生日那一天。那一天天气特别冷,但新修的瓦房却结结实实地挡住了所有的风。屋内的炉火烧得很旺,她打开门,看见屋内摆好了满满的一桌宴席。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奢华,物器杯盘都是描着金线的乌木,里面盛着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山珍海味。她的儿子站在宴席边,骄傲地对着她笑。
他还带来了一位客人。那是个瘦削苍白的中年男子,穿着华美的锦袍,却恭恭敬敬地向她行晚辈礼,用冰凉的手扶她上座。
她有些迷惑,但还是坐了下来,茫然地接受着他的祝贺与慰问。他定是一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但他的言谈举止间,却并无分毫倨傲的意味。她突然有些恐惧起来,恐惧于这些她从未见过的美食,恐惧于未知。
喝到酣醉时,那男子捧出了一百镒黄金,说是与她的生日礼物。一百镒黄金整整齐齐地列在眼前,散发着炫目的光彩,让人如堕梦中。
她看见儿子的脸红了起来,连连摆着手说这怎么使得。那素来骄傲的目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种极度的受宠若惊与不知所措。
“严仲大人,这怎么使得?您身为韩王卿相,聂政只是一介屠夫。您屈尊与我交往,已是我毕生的幸运,如何又敢?您的重金?
“严仲大人,您为老母准备了这一桌宴席,已是极大的心意,真的不必再送金了。
“严仲大人,聂政一介屠夫,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您的这笔钱,我真的不敢接受。”
她猛然站起身来,将面前的杯盏尽数扫到地上去。
然后她指着面前那光彩夺目的黄金,横眉立目地对着那苍白男子说,滚。
“滚。我们不需要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赠我们重金。但像你这样身份的男子,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这里。
“你如果说真的是看得起我儿子与他结交,那就与他结交好了,没有必要再设这样的宴席款待我们。如果你真的想与我们宴饮,那喝完酒便走好了,更没必要赠我这么重的礼金。
“我只是一个粗陋的村妇,上流社会的大道理我并不懂。但是我知道受人恩惠必要替人办事。
“一百镒黄金,对你来说也许只是沧海一粟,但对我们来说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数目。我想你也明白这个道理。你难道就想用你的沧海一粟,来让我们背负用生命也还不清的债?
“一百镒黄金是很多,但我们并不需要这笔钱。我的儿子,他虽然只是个山野屠夫,但他挣的钱也足够给我养老送终。我不需要吃什么山珍海味,我只需要坐在炕上,吃粗瓷碗盛的猪肉,看着我的儿孙们平静地长大。
“滚罢。我们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你。”
三
面前的妇人,苍老的脸上却有着凌厉的神情,花白的眉高高地竖起,似挑起的战旗。
又似是面对鹰隼的母鸡,羽翼尽数扬起,平时再温顺不过的眼中也出现了不顾一切的敌意,是为了保护什么呢?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失礼过,但他也只是淡淡地笑,看着她的眼睛笑。
曾经有一个人教会过他,带着刀的笑永远胜于没有后路的骂。可惜当他学会这一切时,他已经带着耻辱失去了曾经的乐土,那个人却在他的乐土上留了下来,坐着本应由他坐的位子,淡淡地笑。
他斗不过那个人,但眼前的老妇,他还是能够轻易对付的。于是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笑,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笑意,淡淡地由他的心中,直接抵达她的心里。
“你害怕失去什么?你又能保护什么?
2
“须知道,你的儿子,他并不同于你。他并不是那只安于现状的鸡,也许他是一只自认为被束缚了羽翼的鹰。你所能给的世界,并非他所追求的世界。
“我最初听说他的名字时是在遥远的韩国,他们说齐国的一座小城里有个屠夫,却有着一双只属于侠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