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民手中泛着寒意的刀不断滴落下粘稠的血液,布满了血腥的味道,久久飘散在空气中,猛烈刺激着在场三个人的感官。
新鲜血液的味道挥之不去,可是洛桑他毫发无伤。
反观张怀民,惨白了脸色,半跪下去,吐字艰难。
“对不住了,阿依慕,我的父亲造就了你凄惨的身世,而后我又延续了你的不幸。”
他含泪低语着,唯独不肯直视我破碎完全的眼眸,生命兀自飘零着,到头来,一世浮华,却是无处可归。
“阿依慕,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是请你怜惜我一点,一点就好。”
他呜咽一声,悲声似乎即将到达尽头,而不舍满满。
“哪怕是父亲,他也不曾,坚定地选择我。那封遗诏,断掉了我对人情的最后念想。我不信,这世间,能有一份真情,敌过切实利益,让人飞蛾扑火。”
他脱力跌坐,垂死地低下头,却仍顽强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谢谢你,洛桑,让我重燃希望。现在我才学会了爱人,或许……或许,下一辈子,阿依慕,换我好不好。”
我指尖战栗起来,浑身发冷,而那股空白冲破了虚空,将我的灵魂剥夺。
“我想,阿依慕,我是爱你的。可是这一辈子,说我爱你,还不够资格。”
他终是没了气力,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昂起头来,望向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洛桑,笑着咧开嘴,即便鲜血顺着嘴角漏下,却专心致志道。
“洛桑,我释怀了。接下来,阿依慕她,还是要拜托你了。”
我倒退几步,堪堪站住,却无法说出半个字来,而张怀民他,还是倔强地不肯看我。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宛若遗言般交代着古人所说的也善其言,却越来越难过。
“我想,我还稳坐钓鱼台护着她的时候,那些老迂腐尚且那般。这下我去了,阿依慕她要做她想做的,必然是需要有人挺她一把。”
他极度疲惫,似乎一个歪头就能昏睡过去,可是还在提着一口气死撑,他努力笑了一下,将腰间另外半块虎符放入洛桑掌心,柔和了声线。
“这本该属于她,统领西戎血脉,她最适合。将二符合并,示以吴词安,他会帮你。”
洛桑方才接过,就感受到掌心的手在以极快的速度滑落,他吃惊地下意识想去握住,却已然来不及。
张怀民面带微笑地望着我,那深情的目光裹挟释然与愧疚穿过万山阻隔,投射向我的茫然与动容,他高大的身形滑落,安详地躺倒在洛桑面前,再没了气息。
他双眼仍旧含了温情地停留在望向我的方向,洛桑惨淡着面色抽回手,缓缓起身,眼色复杂地看向我。
而我晦暗着眼眸颤抖走向不曾瞑目的张怀民身前,一点一点慢慢地跪坐下来,掌心一个趔趄,险些打翻隐埋心底的怨恨,暴露出那假装的早已不在意,让那尘封的爱过感觉重见天日。
洛桑目视我难忍失意的动作,闭眼转过身去,他深知着,这对于风霜一生的我将意味着什么。
曾是我人生中战友,爱人到最后仇人的他,一次必然的陨落,那意味着那些温情而美好的过去彻底破碎了。
那些辛苦却意气风发的少年往事终于是再也回不去了,直到张怀民离开了,我的这一段路,还是走完了,以孤身一人开始,到孤身一人结束。
戎马半生,入梦来却不是铁马冰河,而是故人历历在目,一辈子的大雨与隐隐作痛的伤病。
见证我走向这个孤零零之位的人都死去,而我独自活了下来。
我轻轻掩面,克制住风起云涌的情绪,缓步走向高台,明明每一步都踩在了实处,却莫名失重着。
天将亮未亮,我陷入一片空明之中,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痴痴凝望着白夜青日,怅然若失。
终于,一道温厚的声线将溺水的我拉回,他说。
“阿依慕,晏云还在等你。”
鱼肚白色的天际线淡漠描摹,遥遥传来不甚明晰的回音,我猛然顿首,似乎复又听见那熟悉的声线,只是这一次,他是笑吟吟地道。
“词安,这许多年,我对她近乎是赶尽杀绝。该做的罪孽,不该做的手段,我都做了。我说过,如果她真的能活着杀回来向我讨债,那我就认了。”
而穿过漫长冬春秋夏,立在灯影朦胧之中恭敬弯腰的吴词安闻言研磨的手一顿,眼底闪过短暂的茫然和不可言说的滋味。
望向面存淡然,微微含笑的他一时竟是辨不清,这位早已亲手抛却一切爱与温情的帝王,这一句的份量,究竟是一如既往的妄自菲薄,还是踽踽独行了半生岁月,才觉纸短情长的孤寂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