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鸟振翅掠过屋檐。日头西沉,南秀坐在房门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眺望着极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
明日门中有喜宴,大红色的灯笼早已经高高悬挂起来了,一路从山门挂到各院,正在黄昏时分的微风中轻摆摇晃。掌门之女章凤儿即将出嫁,各门派前来道贺的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抵达了四方山,可以预料明日会是怎样热闹的场面。
南秀叹了一口气。散养在门派内的小花猫跳上她膝头,懒洋洋地蜷成一个毛团。
她身后的房门紧闭着,因为隔着一层门板,里面人的声音听得不算真切,肚子被饿得叫了一声,房间门里的章凤儿忽然提高嗓音:“你怎么不肯说话!”这声质问带了哭腔,透着满满的委屈哀婉。
随后便是很长一段沉默。南秀正忐忑间门门被用力拉开,紧接着章凤儿哭着跑了出来。她连看都没看南秀一眼,快速跑下台阶,不停抬手抹着泪,粉色的裙摆随着步子飘起来,纤细的身影越跑越远。
小花猫“喵”了一声,因为南秀站起身的动作不得不跳回地面。
南秀顺着敞开的房门看到顾崇正静静坐在桌边,微垂着眼,整个人像是一座玉石做的雕塑,过去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里如今空茫茫的一片,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她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问:“师兄,你饿了吗?”
章凤儿在屋子里呆了太久,他晚饭都还没吃呢。
但顾崇还是没说话。
南秀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说:“我去把晚饭取来!”
过去四方山的掌门是邵尊平,武林中人人皆知他爱慕师姐李缘缘,故而一生未娶,膝下只有一个徒弟顾崇。
他的心上人李缘缘是武林公认的第一美女,身后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偏偏死心塌地爱上了黄静天这个剑痴,两人生下女儿后的第七年一同惨死在魔道手中,年幼的女儿却不知所踪。
而他的徒弟顾崇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十六岁便已经名震武林了,即便是四方山如今的掌门章开武也不是他的敌手。
章开武属意顾崇做自己的女婿,顾崇与他的女儿章凤儿正好也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所以这桩婚约一早就定下了,只等章凤儿及笄便为二人筹备婚事。谁成想顾崇却在一年半以前的一次意外中伤了眼睛和经脉,成了一个武功尽废的瞎子,章开武自然不肯再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废人,所以硬生生拆散了这对有情人。
明日章凤儿就要嫁给三师兄方灵远了,今天哭哭啼啼地来与顾崇做个了断。
南秀方才只是负责守门的。
五年前她背着一把重剑爬上四方山,再加上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蓝色包袱、一支用来挽发的木头簪子就是她全部家当了。
当年她娘李缘缘为了真爱叛逃出师门,一路追随正邪两道皆不容的黄静天,临终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回来向师父道歉。南秀为完成她娘的遗愿带着牌位上了山,可惜师公早已经仙逝。她没有落脚的地方,掌门邵尊平也没有逼问她自七岁到十四岁之间门生活在何处,沉默着收留了她并且收她为徒。
可惜邵尊平见到师姐留存在世的血脉后心愿已了,收徒当晚便在睡梦中骤然离世了。
南秀的处境也随之变得尴尬起来。多亏大师兄顾崇心善,一直带着她练功。
所以顾崇名义上是她的师兄,实际上做的都是师父该做的事。
……
屋门被推开。
顾崇从听到脚步声起就知道不是南秀回来了。来的人是章凤儿的弟弟章云书。
章云书径直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环顾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南秀?”
自从顾崇成了废人,南秀简直变成了他的小丫鬟,恨不得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章云书说话时的语气酸酸的,把手中油纸包着的点心推到顾崇手边,“给南秀买的,大师兄要吃一些么?你眼睛看不见,我可以喂你吃。”
章云书明显不怀好意,说着已经把油纸包打开了,捡起一块点心就往顾崇嘴边送。
细碎油腻的糕点渣滓撒在顾崇雪白的衣襟上,也蹭到了他清俊冷漠的脸上。章云书看着解气。
过去顾师兄美誉满天下,那时候完全看不出南秀喜欢他,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又因为相貌普通,只像是他身边一株默默无闻的杂草。结果他落魄了,南秀反而坚定地站在他身旁,凡是对他出言不逊的同门都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遍,哪怕被掌门罚跪、罚扫院子也嘴硬不肯认错。
章云书嫉妒得要死。南秀这个又蠢又笨的丑丫头,能被他眼瞎喜欢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偏偏不愿意领情,非要喜欢顾崇这个真瞎子。
顾崇转头面向他。
明明无法视物,章云书依旧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仿佛正被他轻蔑地瞧着。用力攥紧手心,硬生生强压下胸口翻腾起来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问:“我想与南秀在一起,师兄你觉得我有几分可能?”
“没可能。”顾崇冷冷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