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宁上京以后,终于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朝廷下旨,拆散了镇北军重组,而北边被打跑了的突厥王,听说武安侯解甲归田,镇北军重组,已重聚各部,在北疆不断试探。
朝中为此争吵不休,太子力主保住镇北军,召回武安侯封离,皇帝不允,听说太子被罚在东宫闭门读书,已有半月。
至此,周昭宁有了决断。他自小熟悉宫廷,哪怕换了个时空,对于宫廷内外的规矩亦是深谙于心,要潜入宫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在宫外观察数日,终于寻了个身量相似的小太监,将人打晕捆了,借他的身份潜入宫中。
他潜入宫中不到七日,有快马从京中到姑苏,带来了新帝谕旨。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召武安侯回朝,重掌镇北军。
“陛下正值壮年,如何会突然驾崩?”封离领了旨,讷讷问道。
颁旨的公公不敢糊弄,如实答道:“陛下是遭遇了刺杀……”
“刺杀?!何人所为?”
“侯爷您可不能说是杂家说的……是一名失踪了半年的暗卫,姓周,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突然出现在宫中,行刺杀之事!”
封离一愣,面上全是不敢置信,这个姓周的暗卫,是他想的那人吗?如果是他,他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去刺杀君王?
“他一个暗卫,为何要刺杀陛下?”封离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变了。
传旨公公只当他是太过震惊,并没有多在意,他一甩拂尘,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泪水,答道:“骨头又臭又硬,他死前也没说,只说痛恨陛下。”
“死前?”
“是啊,他已被凌迟处死,那骨头架子挂在城门上,如今应当已风干了。”
凌迟……封离只觉如泰山压顶,过去种种闪过眼前。他领旨后匆匆返京,然后就在南城门外,见到了那副,骨头架子。
一副骨头架子,早已无从分辨面容,可封离看到了他的左臂。那左臂上有一道骨伤,看位置,和周昭宁救他时受的伤一模一样。
“疯了……”封离站在那骨架前久久失神。
当晚,那刺客的尸骨从城门口被人偷走,封离亲自动的手。可他偷到后,抱着那副骨架却无处可葬,只得去城外乱葬岗,挖了个坑先草草掩埋。他做了标记,准备北上时将他带走,将他埋去北疆草原之上,让他看看自己最爱的草原落日、牧马长歌。
已无需问周昭宁为何做这一切,郭海突然到访后他离去,紧接着他便进宫刺杀,皇帝死后,太子将他起复……他便是这一切的最大得利者,周昭宁是为了他。
他刺杀后被擒时,是何等心情?刑场凌迟时,他该有多痛?
封离忽然便哭了,在这脏乱浊臭的乱葬岗,哭得无声无息,泪如雨下。
之后,他如愿返回北疆,得了新帝信重。可他来乱葬岗偷偷挖周昭宁的尸骨时,却没找到,他当时挖的坑太浅,令周昭宁的尸骨被野兽刨去,根本找不到去了哪里。
武安侯卸任半年,再回北疆时,仿佛换了个人。他依旧勇猛无匹、智计无双,但却不爱热闹了,更不与人调侃,没有军务时便独自一个人待在营帐里,或者到附近河边钓鱼,如耄耋老翁,失了生气。
周昭宁从梦中猛然惊醒,他大口喘息,侧头看向一旁。封离仍与他共枕,他静静睡在内侧,明明还未醒,却眼泪滂沱。
“阿离,阿离……”周昭宁连忙叫他,坚持将他叫醒。
他喊了许多声,封离才终于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封离霍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周昭宁,周昭宁……你是不是疯了……”
那一刻,周昭宁便知道,他们做了同一个梦。他将封离拥入怀中,紧紧的,像是再不要分开一般,将他嵌进自己怀里,刻骨入髓。
他没有解释,没有说这个梦到最后,他以为自己真的被凌迟而死,他只是轻声道:“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封离仍在哭,他想,上一世若真有这么一个人,在围困中救他性命,伴他远走,甘愿为他涉险,他当如何?他像个傻子,到那个周昭宁死时才知晓、才相信他的心意。
“都是假的。”
周昭宁反复安慰他,他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就像他不知道封离是怎么来到大禹的一样。但他知道若是真有梦中情境,他会沉默守护,为一代名将安然赴死,绝不犹豫。
“阿离,我们珍惜现在便是了。”
封离重重点头,不知为何,泪尽之后,上一世憾恨而终的过往,也仿佛一同消散,消散在了周昭宁炙热、宽阔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