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长生可不是什么大富人家出来的少爷,从来不踏入灶间的那种人。他小时候也是穷过来的,烧水、做饭、熬药这些生活必备技能皆熟练掌握。
随着水汽的蒸发,等砂锅里的药汤变得越来越少。少年掀开锅盖,探头看到里面的药汤大约只剩下一碗左右的分量。他把药汤倒在一个瓷碗里面,然后装进去食盒。
他加快脚步,提着食盒回去午休小憩的宿舍。他在外头敲门:“笃笃——”
“嗞啦——”
是九阿哥听到门外有人,小孩立刻跑过来开门。他看到邹长生手里的食盒,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今日多谢邹兄为家姊熬药。”往日小灯泡对邹长生可没有那么恭敬,今日邹长生伸出援手,小灯泡又觉得这人的为人还是有些称道之处的。
茉雅奇从小床上坐起来,她身上还是很不舒服,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过她躺下歇了好一阵子,小腹没有刚才考试的时候那么难受了。隔着屏风,她弱弱地说了一声:“谢谢邹兄,今日多谢你相助。”
姐弟二人这是彻底坦白身份了。
“不用谢,举手之劳。”
邹长生把药汤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案上。小灯泡伸手摸了摸药,温度还很烫手的,他猜想邹兄从食堂出来一定是快步走的。这人能够在关键时刻急人之急,性情除去五分狡猾,还有五分厚道。
小灯泡朝着屏风后面说话:“姐,我等药凉一下,再端过去给你。”
“好。”茉雅奇应了一声,她和弟弟关系一向好,倒不必说什么谢谢不谢谢的。至于男女大妨的问题,她连弟弟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都见过,在家的时候也常有在床边说话的,这会儿倒犯不上避讳。
需要回避的只有邹长生一个人。
邹长生立在屏风外侧,他听得这对姐弟没有其余状况,自觉地说:“我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人进来的。至于考试那一边,我替金吴同学向夫子请假,想来夫子可以理解。”
他知道姐弟二人拥有如此尊贵的出身,理藩院的老师们哪里有说不理解的?
五公主和九阿哥旷考也不打紧,旷课也不打紧。只有他一个身份平平无奇的学生,他缺考是真的要命。
因为皇上曾说:期末会根据考试成绩,定下第一批出海的名单。全班考试第一名的学生,可以成为船队的领队。
皇上画的饼贼大:咱们大清的出海要比郑和下西洋还要微风,舰队要去到欧洲那一带!
欧洲在哪里?
如今理藩院的学生们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欧洲在大海的另一边,距离大清有十万八千里。卷发的洋人传教士便是从欧洲来的,既然欧洲人能来到大清,那么大清人去欧洲绝对没有问题。
大约邹长生的性格里头有热爱冒险的因子,很多人认为出海是背井离乡,他反而对出海的日子非常憧憬。他想要登上海对面的大陆,想要深入挖掘洋人的“西学”。他对学习外语有极大的热情,他的成绩在班里一直是数一数二的。
“金吴”总在班里考第一,同学们都认为金吴的名字不仅会在出海名单上,而且肯定会成为出海舰队的领队。若是金吴在这次考试中失利,顶上的第一名很有可能从金吴手里抢过领队的位置吗!
大家抢的何止是考试的名次,那是未来的前程啊!是被载入史书的机会啊!
以史为鉴,历史记载是“郑和下西洋”,却极少记录郑和的副手或者郑和的同僚。古人以青史留名为人生巅峰,理藩院的学生们都渴望成为下一个“郑和”。
邹长生也不例外,他希望自己能成为“郑和”一样的人,但他不屑于趁人之危,在同桌病倒的时候抢夺考试第一名的位置。更何况……他发现同桌的性别,他觉得她很坚强、很厉害。
少年心生敬意:“她是堪比谢道韫和蔡文姬的女子啊!”
邹长生从同桌的宿舍退出来之后,鼻尖似乎还残存着如兰花一样清幽的香气。他随意找到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想到考试时间只剩下一刻钟,再回去也考不成了。他想到自己未来的出路,他错过了这次考试,他很可能无法成为像郑和那样的领队,也许因此便错过在史书上留名的机会。
可是哪又如何呢?
人生在世,若是事事讲求名利,做人得多遭罪啊。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蹭到肩膀上的落叶,随心而为的感觉竟然如此轻松。
少年的眼睛里面闪过精光,他今日虽错过考试,但是他的举动为自己获得阿哥和公主的友谊,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
萧靖今日不在理藩院,等到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他才知道小灯泡在上课那会儿跑回来宫里请太医,说是五公主生病了。
等到吃完饭的时候,萧靖关切地问:“茉雅奇,你今天可是有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