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时辰将至,而君臣被困于神道之上不得叩拜山陵之事,一旦被天下人知晓,必定会浮动朝野人心,引发无数风波。
但,皇帝最终掩去了愠怒,只抬手紧按朱聿恒的肩,道:“好,那朕今日便在此处,看朕的好圣孙破阵!”
朱聿恒郑重点头,握了握随在他身边那个“侍卫”之手,示意他在这边陪护自己的祖父与父亲。
侍卫略一迟疑,低声问他:“阵法布置,你已经探明了?”
他点了一下头,说道:“八九不离十,只是未能探测到阵法枢纽,还需要略加计算。”
侍卫便再不多言,握了一握他的手,转身向着皇帝与太子快步而去。
朱聿恒目送他护送皇帝与太子至神功圣德碑亭檐下,回头吩咐荥国公:“调集两百顺陵卫,人手一盏灯笼,听候差遣。”
顺陵卫有五千之数,多驻扎在陵园之外,荥国公一声令下,立即便调集了两百精壮过来。
朱聿恒传令,所有卫兵携带灯火上山。
但与之前不同,两百人并不是全部跟上去,而是分布在神道上,十步一人,提着灯笼站立在道中,照亮神道。
暗夜风雪中,灯笼的光依稀勾勒出整条神道的走向与轮廓,与往日一般向西北而上,如斗柄弯折,毫无异状。
唯一的角度、唯一的方向,却让祭陵的一百二十人尽数迷失,仿佛天地间有个看不见的洞窟正在前方张大巨口,将空间彻底吞吃,不留任何下落。
一旁正替太常寺卿揉着脚踝的小宦官,张了张嘴,小声嗫嚅道:“这……这难道是民间俗谓的鬼打……”
话未出口,他发现周围不少人都看向了他,吓得他立即止住了自己的口,把后面的“墙”字吞到了口中,跪伏于地,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荒唐!”朱聿恒朗声道,“□□圣陵,何来山野诡谈之说?以本王之见,必是这场风雪迷乱了眼目,或是有人胆大妄为,竟敢在□□山陵装神弄鬼!”
说罢,他抓过旁边人手中的火把,示意荥国公及诸葛嘉率人跟上:“走,随本王一探究竟。”
顺陵卫们打着灯笼,如一条火龙自幽暗的山间蜿蜒排布。
神道上依然是狂风暴雪,天寒路滑。但每走一段路,率先引路的荥国公便会抬手抹去堆在神兽上的积雪,露出下方坚硬的石质,确定神道并无异常。
待到十二对或站或立的神兽走过,神道也已到了拐弯之处。
只是,一拐弯之后,他们面前出现的,依然是苍茫的风雪大地。像是走到了天地间一个惨白深渊中,前方及左右,全不见望柱、翁仲与文武方门的踪迹。
朱聿恒的目光在风雪笼罩的山丘上扫过,思忖着顺陵之中、神道之上,竺星河究竟会如何在这一片虚空中,创造出空中楼阁?
回头看荥国公跟在身后,神情与旁人一般紧张,朱聿恒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边,不谈顺陵之事,却问起了其他:“国公可知,李太师前日于家中辞世之事?”
荥国公一脸沉痛,道:“老臣与李太师多年相交,听闻噩耗,至今恍惚。”
“国公与太师总角之交,六十年莫逆,真叫人敬叹。”
荥国公神情微动,口唇嗫嚅了一下,却并未说什么。
而朱聿恒已经转换了话题,看向神道旁边的石象石马,问:“荥国公适才已经验看过了,这是原来的石雕吧?”
被积雪厚厚覆盖的神兽,只留下高大的形状,唯有腰间被荥国公拂开了一层积雪,露出了下面巨石痕迹。
荥国公神情不定:“这……如此巨大的石像,当初要花费千百人才能将其艰难运送过来,若不是原来的,难道……还有其他假冒可能?”
“若是石像,自然不可能,但如果……”朱聿恒朝他笑了笑,抓紧手中的火把,向着面前巨大的石象重重挥去,“它不是石头呢?”
火把直击被积雪掩埋的石象,火光与碎雪同时迸射,高大的象身竟被火把击出一个大缺口,令周围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那高大的石头象,竟然只是树枝加积雪堆成,徒具石像模样而已。
诸葛嘉的目光落在那片被荥国公拂拭出来的石头上,抬手一掰,那薄薄的灰白石片应声而落。
原来,整堆积雪之上,只有这几处显露出来的地方是石头,而众人被风雪所迷,寒冻之中荥国公已经率先扫出了石片,确定底下是石头,谁还会将整座石像上的积雪都扫清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