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洲已经在六十年的江水冲刷下,逐渐变成椭圆。看潮水冲击的角度,千百年后,或许真的会如诸葛嘉所说,成为一个八卦形状。
朝廷派遣的人,已多次在草鞋洲上彻底搜查。祖父虽不允许他接近这阵法以免发生不测,但一应情况都会向他传达,精准无漏。
沙洲上芦苇丛生,每年夏秋潮水涨落时,往往没在水下数尺,因此上面偶尔有零星渔船靠岸,却并无人定居。
而沙洲中间是巨大沼泽,千万年来泥浆积淀无人能入,上面空无一物,绝无设下任何阵法的可能。
朱聿恒拈着白玉菩提子,思索着道衍法师为何要经常来此处钓鱼,又为何要说,菩提子中可另辟世界。
想着李景龙说过的,道衍法师那次差点将菩提子砸裂的事情,他将菩提子举到眼前,对着面前的沙洲照了照。
依旧是一无所见。
他于是无意识地转动着菩提子,看向四周。
就在映向太阳的那一刻,他手中的菩提子也转到了某一个特定的角度。
一瞬间,整个世界如同苍白阴翳蒙在了他的面前,让他眼中陡然闪过错愕的光芒,捏着菩提子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
李景龙察觉到他的异常,忙丢下鱼竿惶惑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他怔愣片刻,随即霍然站起,示意侍卫们立即与他回城:“不,本王忽然想起一些要紧事情,我得……立即赶回去处理。”
在回去的路上,他的手中,一直握着阿南留给他的“初辟鸿蒙”。
虽然已经残破,但他一直将它贴身藏在袖中。它在这严冬中并不显得冰凉,反而因为带着他的体温而暖暖的。
阿南,他心中坚定不移的定海珠、北极星。
每次遇到艰难困境之时,他总是期望与她双手相握、后背相抵。哪怕如今她不在身旁,可一想到她,心中总是平添一份坚定与勇气。
阿南,他绝不可以失去她。
就在进入东宫附近街道之时,他看见了从东宫过来的马车,上面坐的人,正是前次替父亲医治的太医。
他放开了初辟鸿蒙,叫住了人,问:“陈太医,太子现下情况如何?”
陈太医看见他,吓得一哆嗦,赶紧垂首答应:“微臣察太子气色渐复,只要安心将养,定能早日大好。”
朱聿恒将他带到旁边无人角落,单刀直入道:“陈太医,你家世代于宫中供职,如今又是南直隶太医院使,本王相信,你不至于藏私。”
陈太医忙垂手道:“是,是,微臣不敢有瞒。”
朱聿恒盯着他,目光犀利:“那么,我父王身体究竟如何?”
陈太医额角出汗,战战兢兢道:“禀太孙殿下,那日太子风炫发作,微臣看太子脉象其实平稳,但……太子妃提醒微臣,是不是痰迷心窍了,微臣才……才敢……”
朱聿恒目光微冷,低低道:“原来如此么?”
陈太医忙道:“微臣下针时都避开了大穴要穴,只捡了不刺激的□□位稍加针灸而已。所幸太子吉人天相,当即也便醒来了……”
“好,本王知道了,劳烦陈太医了。”朱聿恒示意侍卫给他赏银,自己则整肃神情,向着东宫而去。
太子与太子妃二十多年夫妻,相濡以沫,感情甚好。
朱聿恒一进东宫,便看见屋前廊下设了软榻,父母相隔半尺坐着。日光斜照在他们身上,他们低低说着话,晒着太阳,融洽从容。
朱聿恒原本躁动的心,也逐渐变得平缓了些。
他接过侍女手中的银托盘,轻手轻脚过去,将金桔与橙子捧到他们面前。
太子妃抬头看见是他,不由得笑了,接过水果给太子递了一份,问:“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朱聿恒在他们身旁坐下,示意侍女侍卫们都退下了,然后坦然道:“阿南出发有几日了,孩儿无心政务,实在坐不住,所以和太师去燕子矶钓了一会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