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大步向内,身后瀚泓替他撑着黄罗伞,一路小跑。
顺着风雨连廊绕过后方正殿,朱聿恒问上来迎接的东宫詹事:“太子殿下如何?”
“殿下正在松华堂小憩。今日早间殿下起身,处理了几桩政务后,忽然风炫发作,如今太医已来请过脉,说是……”
见他语带迟疑,不敢开口,朱聿恒心知必定是出了大事,当下更加快了脚步,直向后堂而去。
松华堂前列松如翠,积石如玉,在雨中更显皎皎。侍女侍卫太监们全部被屏退于外,侍立门口,人人垂首肃立。
朱聿恒大步走到廊下,正要进门之际,却见父亲正躺在榻上,手中正持着折子,而母亲站在榻前,抬手夺去他手里的折子,并将他枕边的一大摞全都一起搬起来,重新放回到书案上去,语带愠怒道:“叫你好生休息、好生休息,你又不听了!你这般硬撑着,不肯善待自己,如何能把身体将养回来!”
太子个性向来温和,对太子妃又一贯敬爱,抬手捞了几回要抓回折子,但见拦不住她,也只能虚弱低声道:“聿儿就要南下了,这几日他四处奔波,多少事情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又要顾朝廷,又要顾咱们,如此沉重的负担,我这个当爹的看着,怎能不心疼儿子啊……”
太子妃默然坐在榻前,抬手握住太子浮肿的手,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可这也没办法,天下之大,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替你分忧呢?”
“所以,我也想尽量让聿儿的担子能减轻点,至少,不要阻碍他去横断山……”太子抚着胸口,低低问,“邯王那边,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一贯虎视眈眈,如今你风炫倒下,他必定兴风作浪。”太子妃说着,叹了口气,道,“如今东宫内外交困,你不好生关爱自身,如何能捱得过这重重难关?”
“捱不过也要捱啊,咱们做爹娘的,还能阻拦聿儿吗?毕竟这也关乎他的生死。”太子声音虚弱却坚定,握着太子妃的手道,“唉,这二十年来,咱们不容易,聿儿也不容易,就让他忙自己的事情去吧,应天这边,咱们拼了一切,替他扛下便是。”
太子妃抚着他的胸替他顺气,正在叹息间,忽然神情大变,抚胸的手加急,对外大喊:“来人,快召太医!”
听太子妃声音都变了,外面太监宫女急急应了,赶去找太医。
朱聿恒立即抬脚进内,太子妃正抱着太子顺气,他一个箭步上前将父亲扶起,见他被痰迷了心窍,眼神发直,意识正在恍惚间。
“聿儿,这……”一贯冷静的太子妃此时也乱了方寸,看见儿子进来,眼泪也不由流了下来。
朱聿恒将父亲抱到床上平卧,松开他的腰带衣领。
太医片刻赶到,稍一把脉,脸色立即大变,道:“病势有些急了,若是二位殿下许可,老臣这便为太子殿下施针,只是……”
只是,针灸毕竟是伤及贵人身体之事,他一时不敢决定。
太子妃叹道:“既然事情紧急,那么你便动针吧,只是务必要多加谨慎,切勿损害了太子圣体!”
太医忙不迭答应,取出随身的艾草及银针,替太子施针急救。
几针下去,太子终于回过气来,只是气息虚弱,目光涣散地望着太子妃与朱聿恒,无法开口。
太子妃叮嘱太医严守太子病情,让他给太子开药调养。
等他退下之后,太子妃才紧握住朱聿恒的手,坐在太子床边。
三人都没说话,只听得太子的喘息在寂静的室内急一阵又缓一阵。
太子妃终于开了口,询问朱聿恒:“此次邯王来应天,他看起来如何?”
“二皇叔向来体魄康健,孩儿看他如今依旧盛壮。”朱聿恒哪能不知道母亲的意思。
祖父曾在长子与二子之间犹豫选择良久,最终因为“好圣孙”之言而定了太子太孙。
而如今,他这个太孙身上被种下诡异的山河社稷图,性命岌岌可危;太子又一向有心疾、足疾,如今顺陵大祭在即,太子却旧疾复发,情况如此糟糕,若是皇帝有所思量,怕是国本动摇,便在此刻。
“母妃的意思,你可明白?”这一路走来,东宫风雨飘摇,同样是在朝堂旋涡中挣扎了数十年的太子、太子妃与太孙三人,不必多言也自然知晓。
朱聿恒当即道:“父王身体如此,孩儿自然责无旁贷。”
最重要的是,决不能让太子的身体状况泄露出去,不然,圣上那边,难免会有波折。
太子妃欣慰点头,又轻轻拍着儿子的肩,低声道:“聿儿,圣上此次西巡遇刺,咱们虽然都期盼着万岁龙体康健,但如今看来,变故很可能就在朝夕。届时你若远在西南,你父王身体如此,能不能撑起东宫这片天,谁也说不准!”
朱聿恒自然知道,到时候会是何等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