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萧煜对视着,萧煜从他乌黑的眼眸深处,感觉到了几分恼怒。
这让他想起了从小就好脾气地像个糯米团仿佛谁都能把它搓圆捏扁的那个小太子,很偶尔的几次生气时的模样。
那个小太子,就连发脾气都不会,他的恼怒总是藏起来的,只气自己,却不伤别人。
明明也不过是没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想想却仿佛恍若隔世了,可他们明明才都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郎,人生才刚刚开始,如今相对而立,对望之间却如同已经隔了无数日月。
萧煜开口,语气依旧冷淡而机械,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他望向阿耶手里的剑,“把那把剑,刺进我的胸口,你们的目的就可以达成了。”
他们要阻止太子册封典礼,与其冒着巨大风险去大殿之上行刺,不如就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让那个即将被册封的人消失,一劳永逸,又两全其美。
对他而言,更是种解脱。
萧楚看着他沉默良久,才问:“然后呢?”
萧煜怔了下,然后的事情,就不需要他再考虑了,他也不用再考虑了。
“皇兄何时也成了会逃避现实的懦夫?”
萧楚抿住嘴唇,“你可曾想过,若你突然被刺,贵妃失势,好不容易地位提升,可以和原本的北齐人共同生活的南楚遗民们就会失去心中的支柱,还没彻底稳定融合的北齐会再度引发内乱,而西境之外的西秦大军此刻正在望北关虎视眈眈,一有动静,他们就会抓住机会倾巢而出,你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吗?”
萧煜不语,良久才苦笑:“是啊,我的生死都由不得我自己。”
他又何曾不知道这些,就是这些东西,困住了他三年,若不是顾忌着还未彻底站稳脚跟的南楚人们,若不是顾及邻国局势,若不是这几年齐国越发势弱,他早就不惜一切也要跟那些巫族邪魔们同归于尽了。
可是不行,他若也死了,那齐国当真立刻就要亡国了。
只是现在看到萧楚安然回来,这个比他更加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回来,萧煜骤然就有种松了口气的解脱感,那种沉重到压得他无时无刻都想自我毁灭的念头得到了缓解。
所以他才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颇有些赌气意味的任性话语,正是因为他知道萧楚不可能会答应,所以他才如此说,而这其中也许还藏着一些他对萧楚的怨怼,怨他这三年来毫无音讯,把一切烂摊子丢给他,怨萧楚轻松自在了三年,他却天天活在地狱里面。
只是想清楚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明明是最没立场去怪萧楚的,反过来,萧楚没有恨他这个哥哥才是真的荒谬了。
他用掌根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带着疲累:“抱歉,皇兄失言了。”
萧楚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然后问道:“皇兄是来接……父王去长春宫吗?”
萧煜点头,他看了眼床上双目睁着,但一动不动的男人。
萧楚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沉默了良久才说:“他老了很多。”
不过短短三年,这个男人看起来苍老了十岁不止,明明还四十不到,头上已零星冒出白发,额头眼角也有了细细皱纹。
这种苍老速度显然是不正常的。
“母妃说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萧煜道,“她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曾经不择手段也要拥有的滔天权势一点点落到他人手中,要他尝到受人摆布,吃喝拉撒都在他人操纵下的屈辱。”
“当年他设计利用南儿抓住了姜炽,又用秘术吸取了姜炽身上的蚀心母蛊,姜炽曾经是南楚太子,他体内的本命蛊虫是所有南楚王室蛊虫中级别最高的,得到了它,他就能效仿从前的南楚王室以蛊术控制朝野真正获得霸权。”
“人的野心与欲望永远是没有尽头的,曾经这个人最忌惮的就是南楚的蛊,可到最后,自己也被它能带来的权势蛊惑,做了它的奴隶。”
“但他也没料到,姜炽被日夜折磨的同时,竟还能抽出人手,将醉生梦死了十多年的母妃重新唤醒。”
“他的人把萧弘曾经对南楚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母妃,包括他拦下的那几十封南儿的母亲从南境寄来上京城的家信,包括宁阳城发生的事,包括南儿一家的死讯。”
“母妃终于清醒了过来,却也真的疯了……现在她的心中只有仇恨。”
“我虽极力劝阻,但很多事情却依旧无能为力,事到如今,能让她停手的也许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