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见劝不动也没再管他,忙着干活。
哑女的个头并不高,身体看着纤弱,一双胳膊挥起斧头来,力气倒是不小,灶台上点了一盏油灯,光落在她跟前劈柴的木墩上,瞧了一阵,裴卿的眼前突然恍惚了起来。
哑女的身影慢慢地同脑海里那道熟悉的身影重叠。裴元丘走时,他才六岁。
一对孤儿寡母,想要讨生活更难,那些年母亲白日替人做工,夜里便和这位哑女一样,劈柴洗
衣,常常忙到半夜。
也很纤瘦。
一双手几乎成了皮包骨。
"你是要累死我吗……"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耳边刮过,穿透了跟前的黑夜,周围的光亮瞬息不见,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汪洋大海,汹涌的海水猛然倒灌过来,扑在他脸上,堵住了他口鼻。
“宴卓,对不起,对不起……”破碎的哭声拉扯着他,四肢动弹不得,海水肆虐地灌进他的心肺,剧烈的疼痛灭顶而来。
不知挣扎了多久,快到窒息的边缘了,袖口突然被人拉拽了一下。
口鼻之间的海水陡然退开,猛地一口急喘,挣扎回来,灶台上那盏星豆的油灯重新映入瞳孔。哑女正蹲在他跟前,手抓住他衣袖,惊慌地看着他。
缺失的气息慢慢地回稳,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从身后的谷草堆里爬了起来,嗓音有些嘶哑,"没事。"
哑女忙去灶台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裴卿迎头一口饮进,频跳的心口渐渐地平静下来。
蹲了一阵,见他没事了,哑女又对他做了个睡觉的手势,裴卿点了点头。哑女走回灶台,拿起斧头继续劈柴。
裴卿坐在谷草堆上,看了一阵,终究放下了手里的碗,到了哑女身旁,伸手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斧头,"去歇会儿,我来。"
哑女一脸惊慌,忙伸手去夺,一抬起手,一截胳膊便从袖口中露了出来,只见那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暗红的伤痕。
裴卿目光遽然一顿,眼皮子跳了跳,一股怒火陡然冒了出来,"那畜生打的?
"不用她说,也知道。
“我不弄死他。”裴卿咬牙,提起斧头便要往屋里冲,身后哑女却拖住他胳膊,死死地拽住。裴卿回过头,便见哑女满眼哀求地看着他。
再是畜生,那也是她的父亲,不就是和自己一样吗,一阵无力感袭来,便也立在那儿不动了。哑女趁他呆住的功夫,赶紧夺他手里的斧头,太慌张,不慎把他的一截袖口也掀了起来。适才擦完身子后,忘了捆绷带,只见手腕内侧,横七竖八的几道小刀伤痕,被旁边的灯火一照,触目惊心。
哑女一愣,愕然抬头。
裴卿神色倒是平静淡然,伸手拉下袖口掩盖住,指了一下自己适才坐着的草堆,"你去那歇着,我睡不着,帮你劈一会儿。"
哑女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退到了一边,立在他旁边没再动。
一斧头劈下去,裴卿低声同她道:"他下次再打你,你就躲,躲不掉……就求饶吧。"这是他用母亲的性命,换来的道理。
儿时他性子执拗,没少挨过打,尤其是嚷着要去找父亲,都会被狠狠揍一顿。慢慢地便成了家常便饭。
每回挨完一顿藤条后,母亲都会后悔,抱着他哀求:“宴卓,娘控制不住,下次娘再这样你就躲,跑得越远越好,别让娘追上好不好……"
他并没有跑,以为只要让她把心口的那股气顺过来,便会平静。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负罪感最终还是压垮了母亲,意识到自己再活下去只会对他造成伤害后,便选择了自缢。
他从未恨过母亲,即便她打他一辈子他也愿意,反倒是没了那样的疼痛后,再也支撑不下去。所以,他当上了捕头。
他喜欢与人搏斗,喜欢刀子割在身上的感觉。
她不一样,她再待下去,屋里的那位畜生会要了她的命,他能帮她,必不会袖手旁观,"你要是愿意,明日我带你一道走。"
虽说也是刀山火海,但闯过去了,便能重见天日。
把劈开的木柴骑捡起来扔到旁边,转身去看哑女的反应,一回头,却见那哑女的脖子上不知何时抵了一把刀。
裴卿眸子一沉,满脸寒气。
那人把哑女往前一推,冲他客
气地唤了一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