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看一眼祁凤翔,低头沉默了半晌,道:“苏姐姐,我知道这个位子本来就不是我的,我也从来不贪图这个。可是我毕竟是皇家的血脉,我禅位于祁焕臣,青史之上,这江山就葬送在我手里了。于国于家,我不能这样做。”他摇头,“死也不能。你不要劝了。”
苏离离默然片刻,“我知道你这样想是对的。但青史并不因为你禅位就认为你是亡国之人。历史都是任人评说的。姐姐小的时候,曾经以为亲人死去很苦,以为被人逼迫追杀很苦,以为成天东躲西藏很苦,唯愿自己不是自己。”
她笑一笑,“后来才发现,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是与非有时也不是我想的那样。”又顿了片刻,才道,“于飞,你今天坐在这里,穿着这五爪团龙服,也不必执着于自己就是自己。名誉地位是很高,但是人的一生也很广阔。你成全不了家国,就成全你自己吧。”
于飞微垂着头,似在沉思。
祁凤翔一副高深的表情,却看着苏离离,眼神深沉莫测。
苏离离坐了一会儿,笑道:“这个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皇上自己斟酌吧。”她从榻上拈一枚黑子,对光照了照,棋子透着墨绿的微光,“这是滇缅的墨玉,石中极品。皇上不嫌我笨,不如我们下棋玩吧。”
几盘棋,苏离离输得一塌糊涂,快到掌灯时分,才与祁凤翔从大殿里出来。于飞恢复了些往日神采,看一眼祁凤翔,淡淡道:“苏姐姐有空再来和我说话。”
出了大殿,坐
到车上,苏离离笑嘻嘻地小声问:“你腿站软了没?”
祁凤翔好气又好笑,“你拉着他下棋,故意在整我啊?”
他方才站在那殿上,既不上前,也不离开,目光总在苏离离左右萦绕。苏离离也明知他看着自己,心里有些雀跃,仿佛希望他就这样看着。两人心照不宣。
她收起嬉笑的表情,肃容道:“我今天帮你,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保于飞不死。”
祁凤翔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带着点紧张,心里有种慨然涌动,虽思忖了数个来回,仍是答应道:“好。”
三日后,小皇帝下诏禅位。祁焕臣三辞三让,上表力谢,不允,便施施然从了。满朝文武祭天礼地之后,于飞亲手捧上玉玺金绶。祁焕臣黄袍加身,登上了皇帝之位,加号改元,传檄四方。
第二天,祁凤翔上书议立长兄为皇储。祁焕臣便立长子为太子,封三子祁凤翔为亲王,赐号锐。上京歌舞升平,欢庆七日。
苏离离毫不收敛,当着锐王殿下祁凤翔的面嘲笑道:“皇帝陛下倒是登基了,可惜名讳还是个‘臣’。”
祁凤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往棺材上刷漆,轻笑道:“这话跟我说说就是,可别跟其他人说。”
这祁凤翔挺奇怪,这些日子把兵权也交了。午后闲着没事,常常跑到苏记棺材铺坐着,看苏离离往棺材上刷漆作画;有时到书房挑一本叶知秋的旧书翻着,就翻过一下午去,然后顺理成章蹭晚饭。他还美其名曰来给苏离离改善伙食,免得她一个人吃饭总是应付了事。
苏离离就把木料来源交给他了,全由祁凤翔找人拉来,她只管做成棺材。既蒙他帮忙,无以为报,苏离离便说:“人终有一死,我们相识一场,不如我送你一副棺材吧。”
祁凤翔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摇椅上喝白水,好整以暇道:“什么样的棺材呢?”
苏离离跪在一口才钉好的楠木大棺上,用砂纸仔细打磨边角凹纹,专心得无暇答话。头发随便一束,有些散。纤长的身体折作两折,勾勒成好看的弧线。
半天,她直了直身,用手摸着那光滑的花纹,满意地跳下棺材盖子,道:“等我看看有什么好木材来做。用素色推光漆画,内衬七星隔板,美观又实用,包你躺在里面永垂不朽。”
祁凤翔喟叹道:“你待我真是太慷慨了。”
苏离离嘻嘻笑道:“那是。”
看她对于棺材这种纯然的喜爱,往往令他发笑又感慨。人世里太少纯粹的东西可以令人心怡,祁凤翔淡淡笑道:“那可说定了啊。”
苏离离点头,“说定了。”:,,,